浴体社交

夜深人静时，脚着木屐、身穿宽松和式便服的男女老少，带着毛巾肥皂，优哉游哉地行走在静谧的巷子里，来往于公共澡堂和自家——这已成为东瀛的一道特有的风俗景观。

现代的“钱汤”究竟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呢？

家庭浴室的局促当然是人们去公共澡堂的理由之一。日本人的居住空间本来就拘谨，一般的家庭，浴室和厕所通常连为一体，使用起来时有不便。

另一方面，日本的公共澡堂确有种种诱人之处，其设施之完善，服务之周全，早已不在话下。最吸引人的，还是澡堂的环境设计。钱汤的业主们在澡堂内部的装修设计上不惜花费巨资，达到殚精竭虑的地步。有些公共澡堂，设计得就像个微型海滨花园：高敞的天顶，缀有苍翠的热带植物，镶嵌在池塘边上的微型水族馆里，各种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在悠悠摆动尾巴，浴池里，具有按摩功能的各种涡型水流翻动喷吐着洁白的泡沫……

然而，吸引日本人去共公澡堂的，还有更深刻的原因。

在公共澡堂洗澡，浴客们可以一边洗澡一边聊天，交流感情，其乐也融融。一个日本老人曾告诉我，他家里有浴池，但他不愿意在家中洗澡，因为没有人和他聊天，总觉得缺少点什么。刚开始我把它归结为日本人对公共活动和集体生活的热爱。后来才发现，这种热爱中，也隐含着日本人特有的社交礼仪。就像我们中国人历来讲究的“促膝谈心”——若要谈心彼此就必须坐得很近，日本人似乎认为，只有在一起洗澡，才能真正表达内心的诚意，因为洗澡意味去掉了一切包装和掩饰，赤条条地以诚相见。记得1985年，安倍晋太郎外相访问芬兰时，曾与芬兰外交部长一起去洗桑那浴，他对芬兰外长这样说：“我们日本有句话说‘裸体交际’，今天在这里也实现了。”

可见，对于日本人，洗澡除了洁身和享受肌肤之乐，还有一个重要功能，就是人际交往；它不啻是集体生活的一种仪式。从这个意义上看，钱汤的重要性或许不亚于庄严的神社，它是日本民众进行日常交流和沟通精神的重要场所。日本的政治家们对此颇知深浅，每逢大选来临，各党候选人不会忘记去那儿笼络人心，争取选票。1991年，东京都知事选举，自民党推荐的候选人矶村尚德为了争取民意，又是到“居酒屋”和老百姓一起吃烤鸡肉串，又是到公共澡堂和市民一起洗澡，访贫问苦，百般活动。

想起来确实有点不可思议，为什么非要脱光了身体、一丝不挂之后方能推心置腹、坦诚相见呢？这种“裸体交际”的礼仪在全世界大概都是绝无仅有。想想日本人在社交方面极其繁琐的礼节，他们对装饰异乎寻常地喜爱和讲究，还有他们对于仪式（比如各种各样的“道”）的顶礼膜拜，便可发现这种“裸体交际”的似是而非。